清晨推開窗,一簇簇丁香正銜著露水。這種花總在五月開得最盛,仿佛特意要趕在母親節前織就一場紫色。我忽然想起母親舊衣襟上常別的那枚丁香胸針,銀絲纏繞的花瓣已有些發烏,卻仍固執地守著她的體溫。
老式縫紉機的噠噠聲從記憶深處傳來。那時我總蜷在褪色的燈芯絨沙發裏,看母親伏在蝴蝶牌縫紉機前。她的脊背彎成初春的柳枝,細碎的銀發在台燈下泛著毛茸茸的光。碎布頭如蝴蝶般在指間翻飛,補丁綴在磨破的校服肘彎,針腳細密得能藏住整個童年的秘密。某個深秋的雨夜,她拆了自己的羊毛圍巾,為我改織手套,暖黃燈光裏騰起的細塵,至今仍在記憶裏浮沉。
鄰居們都說我家的醃菜壇子最香,卻不知母親的泡菜壇子會唱歌。青花粗瓷壇蹲在廚房角落,每當晨光漫過瓦簷,酸蘿卜與仔薑在鹽水裏輕輕搖晃,便發出風鈴般的叮咚聲。我總在放學路上就聞見糖醋小排的香氣,巷口老槐樹的年輪裏,至今還嵌著母親喚我乳名的回聲。
去年替母親染發時,才驚覺歲月已在她鬢角築起霜雪的城寨。染發膏的茉莉香裏,她忽然說起年輕時在裁縫鋪當學徒,為攢錢買那台縫紉機,曾連著三個月就著鹹菜啃冷饅頭。我望著梳妝鏡裏她眼角細密的紋路,恍然看見那些被剪碎的星光,全都縫進了我遠行的衣角。
暮色漫上陽台時,我撥通視頻電話。母親舉著新醃的糖蒜讓我看,玻璃罐裏月牙似的蒜瓣正做著琥珀色的夢。屏幕那頭,窗台上的水仙開得正好,就像二十年前她別在我辮梢的那朵,永遠停留在欲放未放的瞬間。
夜風拂過,樓下的丁香簌簌抖落幾片花瓣。這世間的母親大抵都是如此,將畢生的春色熬成細水長流的牽掛。而我們的成長,原是踏著她們凋零的年華步步生蓮。此刻北半球的五月,願所有未說出口的愛,都能化作枕著星河入夢的芬芳。(盧少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