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的石子路盡頭,溪水像一匹未織完的素緞,從鬆林根部緩緩攤開。它不同於大河的喧囂,也無海潮的低語,隻是以一種若有若無的節奏,將山野的靜謐織進流動的經緯。
溪底鋪著世間最精巧的拚圖。乳白的卵石間夾著幾塊鐵鏽色的頑石,細看卻見青苔正用絨毛編織絨毯。偶有魚群掠過,水麵就會蕩開半透明的漣漪,將樹影揉成碎金。有風穿過鬆針時,溪麵會突然泛起銀鱗,像是有無數小獸在水底奔騰。
石橋半斜處,溪水突然收束成一條銀練。水聲清脆而密集,仿佛有無數小手同時拍打青石。仔細分辨,又覺那聲音像是無數根線在編竹席,密密匝匝地經緯交錯。偶爾有落葉被水流擒獲,在漩渦裏打幾個旋,最終被擠入下一個轉彎。
暮色漫過山脊時,溪聲忽然柔軟起來。月光在水麵鋪了一層銀箔,水蛇般的波紋將竹影割成細碎的墨痕。溪邊洗衣的婦人影影綽綽,木盆與石板的撞擊聲,混合著皂角的清香,隨溪流蜿蜒遠去。溪水在此處變得圓潤,被山根拐彎時濺起的水沫,恰似白蓮初綻。
入夜,溪聲從潺潺轉為嗚咽。山間的蛙聲此起彼伏,溪水像是在應和它們,偶爾有大魚騰出水麵,激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碎成水晶。這時才聽得出溪流的節奏:它並非均勻地流淌,而是在山石間跳躍、回旋、低吟、高歌,像是一首沒有樂譜的古琴曲。
臨睡前,枕下傳來溪水與山石的密談。它們絮絮低語,似乎在說山野的掌故,說百年老鬆的夢囈,說明年春天苔蘚會爬上哪塊岩石。偶爾滑過一片薄冰,便傳來碎玉般的笑聲,在寂靜的山穀裏,像最年幼的星辰剛剛墜落人間。(張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