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月:街燈小記
街燈亮時,城市便換了模樣。先是東邊一盞,繼而西邊一盞,漸次亮起,如同瞌睡人的眼,勉強睜開了。燈光昏黃,照不徹三丈遠,卻偏要在黑夜裏爭個地盤。
我常在燈下踱步。燈柱上貼著各色廣告,治病的,招工的,尋人的,層層疊疊,如同給燈柱穿了件百衲衣。燈光照著這些紙片,字跡便活了過來,在風中微微顫動。偶有行人駐足觀看,燈光便趁機爬上他的臉,照出一片蠟黃。
燈下賣烤紅薯的老者,雙手皸裂如鬆樹皮。爐火映著他的臉,忽明忽暗。紅薯的甜香混著煤煙味,在燈光裏飄散。買主來了,他便從爐中掏出一個,燙得左右手倒換,最後用舊報紙包了遞去。燈光下,那報紙上的字跡依稀可辨,卻是半年前的新聞了。
路燈對麵新開了家便利店,燈光明亮如晝。自動門開了又關,吞進吐出各色人等。有個醉酒者扶著燈柱嘔吐,燈光照著他的背脊,顯出幾分佝僂。便利店的燈光與路燈的光在街心相遇,彼此都不相讓,倒把個馬路照得斑駁陸離。
雨夜裏的路燈別有一番景致。雨絲在燈光裏穿梭,織成一張銀亮的網。積水映著燈光,成了滿地碎金。行人撐傘匆匆而過,踩碎這些金片,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一隻濕漉漉的野貓蹲在燈下舔爪子,對來往行人愛理不理。
天將明時,路燈顯得格外疲憊。它們的光漸漸被晨光稀釋,終於支撐不住,一齊熄滅了。清潔工掃著街麵的紙屑,掃帚劃過地麵的聲音格外清脆。昨夜的燈光仿佛從未存在過,隻有幾處水窪還記得它們的樣子。
路燈今夜還會亮起,一如既往地昏黃,一如既往地照著行色匆匆的路人。(趙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