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蹲在時光裏的。
牆皮剝落處,露出裏麵的青磚,磚縫裏長著些不知名的草,細瘦伶仃。窗戶上的綠漆起了泡,遠看像是生了皮膚病。門軸缺油,開合時便"吱呀"一聲,驚飛簷下的麻雀。
屋裏的家具都上了年紀。五鬥櫥的抽屜拉不順暢,得斜著使勁;雕花木床的欄杆缺了一根,用麻繩綁著根木棍代替;穿衣鏡的水銀剝落,照得人麵目模糊,倒省了顧影自憐的麻煩。這些老物件都帶著脾氣,用著用著就要使性子。
廚房的土灶早就不用了,灶台上積了層灰。牆角堆著些瓶瓶罐罐,有的缺了口,有的裂了縫,卻都洗得幹幹淨淨。碗櫥裏摞著粗瓷碗,藍邊已經磨損,盛飯時總要格外小心。鐵鍋生了鏽,用豬油擦過,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天井裏的青石板凹凸不平,縫隙裏鑽出些頑強的草。下雨時,積水在石板上畫出奇怪的圖案,孩子們便踩著水玩,濺得褲腳盡濕。牆角的鳳仙花年年自生自滅,開得沒精打采,卻偏要擠出幾朵紅花來。
閣樓上堆著舊物。斷了弦的月琴,掉了瓷的搪瓷缸,發黃的連環畫,缺頁的字典,還有一摞用麻繩捆著的舊課本。陽光從瓦縫漏進來,照在這些物件上,灰塵便在光柱裏跳舞。老鼠在角落裏窸窸窣窣,對這些舊物評頭論足。
屋後的棗樹結的果子又小又澀,孩子們卻搶著打。竹竿一捅,青棗便劈裏啪啦落下來,砸在瓦片上,滾進水溝裏。鄰家婦人隔牆罵幾句,聲音穿過爬滿牽牛花的籬笆,已經失了氣勢。
老屋終究要倒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或者後年。瓦片會先掉下來,接著是房梁,最後是那些倔強的牆。住在裏麵的人早就搬走了,隻留下這些老物件,靜靜地等著和房子一起歸於塵土。
新蓋的樓房自然亮堂,隻是再沒有會"吱呀"作響的門軸,也沒有能從瓦縫漏進來的陽光了。(趙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