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讀《白鹿原》有感
壬寅歲杪,我捧讀陳忠實先生的《白鹿原》,恍惚聽見渭河平原的風掠過麥浪,那些在黃土裏紮根的生靈們,正用沾滿泥土的手掌,托起一粒粒金黃的麥穗。這原上的麥子啊,從周初的《詩經》裏走來,在朱先生的私塾裏發芽,在白鹿祠的香火中拔節,生生不息地續寫著農耕文明的密碼。當合上書頁,那些倔強的脊梁與不屈的魂靈,仍在我的血脈裏奔湧,化作一簇永不熄滅的篝火。
白鹿原上的祠堂,青磚灰瓦間凝結著千年的倫理。當冷槍熱炮撕裂關中平原的寧靜,白嘉軒用脊梁扛起搖搖欲墜的族規,像守護祖宗牌位般捍衛著農耕文明的根基。他那雙開疆拓土的手,既能扶犁耕田,也能執筆立碑;那條浸透汗堿的褲帶,勒出的是關中男兒的錚錚鐵骨。
朱先生在戰火中捐出糧倉的那一刻,我看見儒生的風骨穿透時空。那些被蛀蟲啃噬的線裝書裏,分明躍動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篝火。當瘟疫肆虐,他以身作則的防疫舉措,何嚐不是用現代理性為傳統注入新生?這簇火光,在族長的冷峻裏燃燒,在先生的仁心間流轉,照亮了原上人求生的路。
黑娃在窯洞裏的悔泣,田小娥在窗欞後的凝望,鹿兆鵬在地窨院的低語,這些被命運碾壓的生靈,都在用本能攥緊希望的麥穗。當白靈的紅圍巾飄過原野,那抹鮮紅刺破了宗族的灰暗,青春的火焰在冰封的土地上複燃。
白鹿倉的學堂裏,蒙童們清脆的讀書聲從未斷絕。老先生的戒尺下,總有人偷藏著進步書刊;私塾的方格紙間,總有人書寫著革命理想。這些在泥濘中萌發的麥苗,終將在雷電中拔節,長成遮蔽蒼生的青紗帳。
鹿三臨終前的呢喃,是對土地最後的眷戀;白靈就義時的微笑,是對理想的終極告白。當血色浸透原上的朝霞,那些在祠堂石碑上刻下的名字,化作永恒的晨鍾。它敲碎了宗族的枷鎖,震醒了沉睡的原野,讓新的火種在灰燼中萌芽。
今日再讀《白鹿原》,那些在黃土裏打滾的先輩,分明是我們血脈裏的鈣。當我們在水泥森林中迷失,不妨聽聽原上的風,那是祖輩們在提醒:無論時代如何更迭,隻要脊梁不彎,篝火不熄,希望的麥穗就會在掌心生長。這簇火,這把穗,這聲鍾,正是我們穿越百年滄桑,依然能從廢墟中站起的文明基因。(鄭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