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星航:蘸滿淚水的親情
距離第一次回故鄉許多年了,總想再次回去。
盡管我生長在湖北,但始終記得湖南才是我的根。1980年,那是我第一次踏上故鄉的土地,雖然隻待了短短的七天,但這足夠了,足夠我了解故鄉,熱愛故鄉,永遠記住故鄉了。千次萬次,夢回故裏,千言萬語,難解相思。清澈的河水,遍野的草木,香醇的濃酒,永恒的鄉音,總是讓你情牽夢繞,難舍難分。多少次逢年過節,我們相聚在湖北,熱鬧非凡之時,推杯換盞之間,舉頭望月之刻,卻始終記得,故鄉還有我們的親人,還有我們的血脈。我想,故鄉的親人也一樣,每逢佳節倍思親。三十二年了,我卻始終沒能再次成行。
在這方麵,母親的感受更深。自上世紀五十年代離開家鄉,記憶之中,好像也隻回去過三次。五姊妹中,有三個在異鄉,而在家的小弟因病早逝。我的大姨很早就隨姨夫去了甘肅白銀,大舅也跟了去。小姨則和母親在湖北生活了20多年後,與姨夫一起到了遼寧油田,如今他們都有了孫子。幾十年過去了,相距千裏,很難一見,他們的思鄉思親之情更加濃烈。
大姨提議,在甘肅相聚,母親積極響應,考慮到她年事已高,加上患有高血壓,我自告奮勇,陪同前往。其實我也挺激動的,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大姨、姨夫、舅舅、舅媽,更別說他們的子女了,真想他們哪。
為了不耽誤飛機,臨走的前天晚上,我們住在武漢天河機場的航天賓館。那晚,武漢狂風暴雨,氣溫陡降,母親怎麼也睡不著,講家鄉故事,姐妹情誼,講背著米走30裏山路去讀師範,講自己的青春夢想,許久許久,她睡著了,並傳來輕輕地鼾聲。
由於是第一次座飛機,母親不免有些緊張,我教她如何係好安全帶,如何放下台板,如何按亮頭上的燈光。為活躍氣氛,我還講了個有趣的故事,說有兩同事乘坐飛機,其中一人是第一次,另一人想調侃一下。在空姐送來點心和飲料後,那人問“這些東西要不要錢”,回答說“要20元,準備好零錢”,那人又問“什麼時候交”,“下飛機時交給空姐”。於是,那人左翻右翻,總算找到一張20元票麵的錢,生怕忘記,始終拿在手上。飛機到達後,那人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拿著鈔票,經過第一位空姐,給錢,空姐白了他一眼,他想可能是下一位,另一個空姐瞪著眼問“什麼意思?”那人覺得應該是機艙口吧,他再次遞給空姐,“你們為什麼不收錢”,“什麼錢”,“點心和飲料費啊”,怕玩笑開大,同事這才告訴他,是鬧著玩的,並向空姐說明了緣由,引來一片笑聲。聽完故事,母親也笑逐顏開。
飛機穿雲撥霧,終於穩穩停在了蘭州中川機場。一出候機廳,母親一眼就見到了她的大妹,兩人立刻相擁在一起,“嗚嗚”地哭了起來,淚水隻往下流,當聽說兩姐妹幾十年沒見麵了,周圍的人也為之動容。表弟拿著攝像機將這一感人場麵錄了下來。
汽車經過一個多小時路程,越過一片片丘陵,我們來到了白銀市大姨的家,見到了親人們,十多個人聚集在一起,親熱之情難以言表。姨夫因病長期臥床,他也強打精神,坐了起來,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白銀是一座移民城,地處西北,空氣幹燥,水資源奇缺,滿山光禿禿的,不見綠樹,不見河流,街邊的樹木全靠人工澆水。這裏原本沒有城市,因發現礦藏,來自四麵八方的工人和技術人員開展了大會戰,開采出稀有礦產源源不斷運往祖國各地,一座新城也隨之誕生。
白銀的天氣和武漢、沙市不一樣,晝夜溫差大,中午穿短袖,晚上則需蓋棉被。白銀的早點很有特色,滿街都是騎著三輪車,拖著手推車的人,他們叫賣著自製的新鮮牛奶,的確是剛擠出來的。聽說許多小老板就隻養著幾頭奶牛,每天走街串巷,專門供應老客戶,生意特別的好,人們吃著油條,喝著鮮奶,就在街上拉起家常,很是愜意。
雖說離蘭州還有幾十公裏,但這裏的拉麵卻也很正宗,舅舅帶我來到一家有名的拉麵館,裏麵熱氣騰騰,窗口擺著十幾種調料,辣椒油紅燦燦,香菜蒜苗綠油油,薄片蘿卜白嫩嫩,用大骨頭熬製的麵湯清香撲鼻,牛肉很有嚼勁。吃一筷拉麵,喝一口麵湯,那個鮮啦,至今回味無窮。相比之下,我們內地的所謂蘭州拉麵,那是什麼湯,一股腥味,簡直難以下咽。
過了一天,小姨和姨夫從東北趕來了,我執意要去火車站接他們。
遠遠的,望見姨夫姨媽肩扛手提,從車上下來了。依舊矮小的身材,黝黑的麵龐,普通的著裝,我老遠便迎了上去。一路上,我始終控製不住情緒,兩眼模糊,我怕他們看見,便戴上墨鏡,眼淚還是不斷流下來,小姨則泣不成聲。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記不清了。我是姨媽帶大的,那年她隨母親來到湖北,邊讀書邊照看我,一起熬過最艱難的日子,一起相依為命。特別是在母親入學習班後,姨媽幾乎每星期六晚上從三十裏遠知青隊趕來,為我們洗衣服,弄點好菜,第二天清早又趕回隊裏上工,至今記憶猶新。後來,她結了婚,跟著姨夫去了東北,一晃幾十年後我們才相見,能不激動嗎。
姨媽老了,牙齒掉了四顆,嘴巴都癟了,說話有點不關風,我算了一下,她今年應該61歲,1949年出生的。
不一會,他們四姊妹相見了,分別幾十年後的一次見麵,帶來的是滿臉淚水,無限悲喜,一陣哭泣,一片問候。也許是童年的記憶,父母的容貌,家鄉的印跡,人生的經曆,分離的痛苦,使他們格外親切,格外欣喜。
小姨拿出了帶來的絲綢披衣,一人一件,紅的,綠的,藍的,黃的,黑的,五彩繽紛,母親,大姨,小姨,舅媽,包括表妹,侄女等,都立刻穿在身上,閃亮登場,六、七十歲的老人和十幾歲的小孩一同走起了模特步,並做出各種舞蹈動作,仿佛回到了孩童時代,我拿起相機,拍下了許多珍貴照片。
在白銀的日子裏,我每天都被感動著。母親和姨媽、舅媽們寸步不離,走在街上都是手挽手,晚上擠在一個床上,總有說不完的話,這裏的親人輪流接待我們,幾乎償遍了西北風味。
那幾天,姨夫也像沒病似的,每日堅持坐起來和我們聊天,他是這座城市的開拓者和建設者,青春歲月全部獻給了國家,如今老了,隻能躺在床上,每天吃大把大把的藥,但他一點也不後悔,我們聽後都肅然起敬。三個表妹都已成家,購了房,小日子過得瞞紅火,舅舅的兒子剛買了房,在一個學校的對麵,馬上就要裝修了,年底準備結婚。
由於隻請了四天假,我得先回湖北了。其實,我真不想走,在這裏多好,充滿著親情,充滿著溫馨,遠離塵囂,遠離市儈。盡管不在故鄉,但依舊聽得見家鄉河水的嘩嘩,聞得到老街泥土的芬芳。盡管不在故鄉,但聆聽的是鄉音,觸摸的是鄉情, 眷念的是故鄉的一草一木啊,難舍的依然是血脈之情。
我走的那天早上,親人們都來了,舅舅和姨夫一同送我。原先考慮好好的,盡量控製情緒,與大家一一告別。臨上車的那一刹那,我與姨媽擁抱時,她先哭了,我抑製不住,眼淚刷刷流了下來,和姨夫道別,更是泣不成聲,後來,其他人也眼睛濕潤。我想,這次見麵後,不知又等何時再相見,他們都老了,老態龍鍾,今後身體不硬朗了,腿腳不靈便了,還能一起團聚嗎,還能這樣談笑風生嗎,那種風燭殘年的日子是不是很快就到來了呢?不敢想象,確實不敢想象。我的長輩們都在外地,平時隻能靠電話問候,這樣的近距離拜訪,這樣整齊的陣容,真是機會難得,可一旦我坐上汽車,一切都變成美好的回憶,下一次是哪年哪月,真不好說。我祈求上帝,願這一天早早到來,我禱告蒼天,保佑他們平安健康。
汽車開動了,親人們在我的視線裏漸漸模糊了,那座我住過四天的簡陋房屋漸漸模糊了,其實是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親人們在我的心目中永遠高大聳立,親情在我的腦海裏永遠根深蒂固。(羅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