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阿人 :夢開始的地方
作者:孫阿人
2010-09-01 12:12
來源:煤炭新聞網
作者單位:貴州盤江煤電公司老屋基礦宣教科
對於爺爺的記憶隻停留於父親零散的閑談,早已古董般塵封得太久太久。直到一天,一群熟悉而又陌生人——三線建設老兵的故地重遊,才讓我走進了爺爺的生活,簡單而又執著的理想,沒有太多需求的滿足,濃濃的真情,在我心中久久回蕩。
1966年,在那個祖國大地一片紅,令人熱血沸騰的年代裏,開發大西南,為革命獻能源成了當時人們追求的理想。爺爺當時是雞西礦務局的一名職工,出生在30年代舊中國的他,經曆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那個動蕩的年代,跟隨父親在地主家幫工就是爺爺童年的全部,也許正是這樣的經曆,促成了爺爺老實內向,不善言談的木訥性格。
北方的冬天黑得特別早,奶奶帶著父親三兄弟圍坐在炕頭上,灶上的大鍋裏蒸著一圈貼餅子,中間是一碗紅米飯,那是專門為爺爺準備的。屋裏的蒸汽由灶台升起,夾雜著貼餅子和紅米飯的香氣,從屋頂四下散開,凝聚在窗子上,形成一道道水跡,構成令人遐想無限的圖案。
不遠處幾聲犬吠,奶奶招呼著父親他們擺好碗筷準備吃飯。房門打開了,在一襲寒風中爺爺出現在門口,奶奶急忙迎了上去,幫爺爺撲打著身上的積雪。
父親他們狼吞虎咽地吃完飯後都到院子裏去玩了。昏暗的屋裏,爺爺慢慢地呷了一口奶奶為他燙好的酒,從兜裏掏出了一個手絹包,那是礦上剛發的工資,是一家人的生計。
吃完飯後,爺爺縮在炕裏抽著卷煙,奶奶忙乎著收拾飯桌。
“他媽”爺爺沉沉地喊了一聲奶奶。
“啥事?”奶奶一邊忙乎答應著。
爺爺卻無語,隻是深深地吸著煙,這時奶奶一邊幹著活,打開了話匣子,什麼李大娘家小三從部隊回來了,什麼老王媳婦送來了一碗醬菜等等。
爺爺仍然無語,眯著被煙熏著的眼睛,靜靜地聽著奶奶的絮叨。
許久,爺爺終於開口了,“他媽,有個事跟你商量一下”。“啥事?說唄”奶奶應到。
“礦上開動員會了”。
“啥?要運動?又要運動誰呀?”那個年代也許革命、運動和批鬥是最時髦的詞了。聽恍惚的奶奶打著岔。
“什麼運動誰,我是說開動員會”爺爺更正,“礦上說毛主席號召開發建設大西南,動員大家夥積極投身三線建設,我報名了”爺爺繼續說到,隻是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四個字幾乎隻是他自己才能聽得到。
表麵大咧的奶奶其實心裏早已明白,這幾天大家都在說三線的事。“去吧,他爹,我早想到了,再說是毛主席的號召……”。
“我,我是跟你商量,名是報了,但能不能走還不一定,我聽說那邊能開多一點……”爺爺喏喏地說道。
“沒事,去吧,家裏有我,有什麼事還有街坊姐妹們呢,隻是你一個人在那邊我真有點不放心,要注意身體,實在不行就回來,日子怎麼還不是過”奶奶紅著眼圈,安慰著爺爺。
就這樣爺爺和二十幾名工友,隨著南下的列車經過一個星期的顛簸來到了貴州龍山農場——夢開始的地方。
“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晴”這是貴州山區的特點,看著眼前蠻荒的大山,踏著泥濘的小路,這些曆經過百般艱難的東北漢子,心中卻也泛起陣陣淒涼,暗升幾絲悔意,一路踉蹌來到了工程建設指揮部。這個由幾排建在沿塘村附近的工棚的指揮部竟成了爺爺他們的第二故鄉。也正是這一個簡陋的建設基地孕育了今天有著金三角下一顆明珠的之稱的西南煤都——盤江,更是後來父親和我生活、工作並為之奮鬥的地方。
簡單而又激情的歡迎大會,讓爺爺心中逐漸有了信心,躺在12個人的大通鋪上,透過棚頂的縫隙,仰望著隱約的星星,爺爺的思緒飄蕩著回到東北老家,柴砍了沒有,糧食夠不夠,孩子聽話嗎?……
工棚裏靜的聽得見老鼠在屋頂的散步聲。比爺爺他們早來的同誌這時主動和大家搭訕,“兄弟家哪裏的,俺是山東的,去年7月份來的時候俺也不習慣,呆久了覺得挺好……”。這位山東老大哥跟爺爺他們聊了當地的風土人情,工程建設以及套兔子打牙祭之類的事,沉悶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繁重而又艱苦的建設工作就這樣開始了,爺爺他們居住在沿溏簡陋的工棚裏,工作在當時還是一片荒山的老屋基,吃飯則要到山腳樹,每天僅往返三地就要走上15公裏,連接三地的小路在他們的腳下越踏越寬,不斷延伸,他們的足跡布滿了老屋基煤田區。
1967年10月對於爺爺他們這起批盤江建設的先驅者們來說是一段難忘的記憶,完成了一天工作的爺爺正和大家在簡易的宿舍吃飯,碗中牛肉湯和籌備處房頂的彩旗以及鮮紅的標語還在記憶著節日的喜慶。這時高音喇叭傳出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的革命歌曲,接著通知晚飯後集中開會。“偉大的毛澤東思想放光芒,指引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向前進……”這些當時人們早已耳熟能詳的宣傳詞不斷地回蕩在基地的上空,思想學習,抓革命促進生產,鬥私批修等等這些早已司空見慣的會議並沒引起大家的注意。
草草地吃過晚飯,爺爺和大家便來到由竹笆和油氈建成的會議室,僅管簡陋,但屋內整齊的長條凳和一張半人高鑲嵌著紅色五角星的講台再加上正前方籬笆牆上巨大的毛主席像便把這裏與普通的工棚宿舍和工程辦公室明顯地區分開來。
“接到上級通知,目前盤縣地區發生流行性腦膜炎,受感染人數很多,希望大家注意衛生 安全……”消息一公布,頓時讓這些一腔熱血支援三線建設的建設者們緊張起來。腦膜炎,在舊中國時期一度被稱為瘟疫,死亡率很高,甚至有些同誌的親人就曾著此厄運,在這偏遠的山區,生活條件艱苦不說,一直困擾大家的就是醫療條件太差,缺醫少藥,就連平時的頭疼腦熱也基本靠個人的免疫機能抵抗。如今暴發這樣的疫情著實讓人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幾天來相安無事,工作依舊,生活依舊,思想學習依舊,鬥私批修依舊,疫情發展如何沒再宣傳,無人知曉,甚至慢慢地淡忘退出大家的記憶。
10月底在北方已是雪花風舞的時節,盤江的建設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這邊爺爺他們挽起褲腳,光著膀子用小推車和籮筐抬運著土方,那邊八人一組甩開膀子悠起石夯夯實著地基,汗水泥水融合著粘滿一身,機器轟鳴聲,勞動號子聲,石夯撞擊地麵聲構成了一曲激昂的創業交響曲。貴州的天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豔麗高照,不知何時濃密的烏雲已布滿了天空,幾聲悶雷後便下起了大雨,貴州下雨如過冬果然名不虛傳。秋後的大雨使得溫度驟然下降,光著膀子滿身汗水的爺爺猛地渾身一抖打了個冷戰。
“39度,一直退不下來。”被高燒高得迷迷糊糊的爺爺隱約聽到衛生員向籌備處指導員彙報著。“馬上送縣醫院,坐我的車” 指導員立即下達了救治命令。“可是這個症狀……有點像……”衛生員焦急而又含糊的勸阻著領導,這一下也提醒了在場的所有人,那幾乎被淡忘的恐懼,又如魔咒般籠罩在人們的心頭,幾個膽小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小步。“不管是什麼病,都要先救人,大家做好防範,衛生員給大家發放口罩,對宿舍進行消毒,小劉安排車,我親自送去,縣醫院主任是我的戰友”指導員十分鎮定地安排著。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爺爺抬上了當時籌備處最好的一輛車,現在被人稱為翻毛皮鞋的北京吉普車。衛生員、幹事小劉和指導員護送爺爺一路急馳。由於大雨引發滑坡,阻斷了籌備處通往縣醫院的路,時間就是生命,救人搶的就是時間,“小劉,你坐車返回,以我的名義讓瓦廠駐地派車接應,我和衛生員抬病人往瓦廠趕”指導員急切地命令著。
沿塘籌備處距瓦廠駐地有13公裏的路程,原有的一條土基路現在已是麵目全非,泥濘稀滑的路上,指導員和衛生員抬著爺爺艱難地前行著。
“指導員、指導員”一陣雜亂的叫喊聲中籌備處的同誌們順著山路連滾帶爬地跑了下來,接過擔架向前奔去,幹事小劉氣喘噓噓地向指導員彙報:“大家聽說路不通,就都來了,電話打了, 瓦廠駐地的車派出來了。”
大家夥在滿是稀泥的路上奔跑,你累了我換,我累了他接,先前的畏懼和顧慮都已被搶救同誌的急切心情掩蓋得找不到一絲痕跡。
三天後爺爺脫離了危險,聽醫院的醫生講是患了急性肺炎,幸虧送來的及時,剛到醫院幾乎是深度昏迷了。當時還以為又是流腦,同來的人員都隔離觀察了兩天,指導員也摔傷了,爺爺了解情況後,不顧醫生勸阻毅然出院趕回了工地。經曆了生死的爺爺對這片土地,這群和他一樣遠離故土遠離親人的開拓者們有了更深的感情,心中立下誓言,要為這片土地奉獻自己的一切,要用自己的雙手建設好自己的第二故鄉。
1968年底,按照中央關於加快三線建設的要求,盤縣礦務局的建設戰役遍地開花,老屋基礦井籌備處應工作要求從沿溏搬遷到平田,正式進駐礦區開始了礦井全麵建設。食宿辦公是最起碼的條件,而在這片僅有幾排臨時房的荒山中,這些都是一種奢望,盤江的建設者們憑著一腔熱血和不畏艱難的毅誌,仿若一群丹青大師在這片空白的畫卷上開始勾勒未來的藍圖。
爺爺在東北雖說是一名礦工,但對泥瓦活也比較熟悉,基礎設施的土建工作自然也少不了他,蓋辦公樓、修食堂、建宿舍民宅……。一個烏金滾滾,一派生機的嶄新礦區仿佛已經展現在他們麵前,一個一個心裏美滋滋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活躍在工地上。
由於爺爺的活幹得漂亮,進度快,人緣也不錯,被大家選為建設一隊隊長,榮譽就是一劑催化劑,爺爺帶著一隊的兄弟幹得更起勁了。
“唉,今天你們隊又受到表揚了?都快成了紅旗隊了”。晚飯前建設三隊隊長張紅升在食堂門前跟爺爺搭著訕。“沒什麼,同誌們都賣勁……”不等爺爺話完,二隊長徐大牛接過話來,“我說一隊長,這話我可不愛聽,要說賣勁,大家誰不賣勁呀,我看運氣好點吧?”。
“你還別不服,一隊的活沒得說,你們二隊人比我們還多,進度也跟我們差不多嘛”,三隊長張紅升打抱不平地反駁。
“什麼?我還真就不信,都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誰怕誰呀,有本事咱們三個比比”徐大牛瞪大眼睛向爺爺他們挑戰。
“好,有誌氣,大牛的脾氣我喜歡,你們三個隊就來一場公平競賽,每季度一評,我來給你們當裁判,誰贏了我給他開大會帶大紅花。”不知何時站在爺爺他們身邊的指導員,高興地表態。
就這樣競賽在三個建築之間展開了,每個工地上都徹夜通明熱火朝天,好一派大彙戰的景象。一個月、二個月、三個月,第一個評比期到了,以指導員為首的競賽評比領導組,經過質量、進度、 安全等環節的認真評比徐大牛隊以0.5分的微小優勢獲得第一名,張紅升則和爺爺的隊打了個平手。
“好樣的大牛,這般子牛勁沒白費,我召開大會給你戴大紅花”指導員高興地拍著徐大牛的肩膀說道。
“不,指導員這個花我不戴”徐大牛十分認真而又倔強地回應了指導員。
笑容燦爛的指導員一下子愣住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徐大牛接著說到,“我多0.5分勝之不武,上次下大雨,我們工地上的水泥沒提前做好防範 措施,眼前就要完了。一隊和三隊的同誌們放下手中的活跑來支援我們才保住了這批水泥,否則……”
指導員重重地拍了拍爺爺和徐大牛他們的肩膀點著頭說:“好樣的,都是好樣的,明天就開大會給你們都帶上大紅花,好樣的。”
表彰會上,爺爺、徐大牛、張紅升戴著大紅花坐在前排,主席台上致以熱烈的掌聲,台下同誌們在祝賀的掌聲中對他的榮譽十分眼紅,個個眼神都熱辣辣的,因為那個年代榮譽高於一切。領導激情鼓舞的講話自然是有的,獲得榮譽者的感言也少不了,大多是感謝黨的培養,階級兄弟和革命戰友的團結,台下高呼毛主席萬歲,向英雄學習似乎成了一種定式,最讓爺爺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居然每個人獎勵了一件印有“快速突擊隊”字樣的背心。這可是稀奇物,並且是三個隊職工每人一件,這讓那些本已十分羨慕的人們眼光都綠了。
會後幹事小劉捧著120相機給“快速突擊隊”隊員拍了張合影,真是讓爺爺他們興奮不已,仿佛所有的幸福都在這一天之內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了。因為照相對於他們可是一件奢侈的事,一般除了歡送某某領導。召開某某高規格大會或是某某成立儀式之類是不會照相的,尤其是帶大紅花,穿著印有“快速突擊隊”字樣的背心照相,真是做夢都會笑醒的。
“小劉……”爺爺叫了一聲幹事小劉,從被揣得皺皺巴巴的大生產煙盒裏掐出一支遞了過去。
“唉,大英雄,有事您吩咐”性格活潑爽朗的小劉跟爺爺調侃地回應著。
“噢,沒,沒啥事。那,那什麼,你嫂子給我寄了點家裏土貨,有,有空來嚐嚐”。爺爺吞吐地吱唔著。
“ 想嫂子了吧?”小劉嬉笑著逗爺爺。
“沒有、沒有,男爺們哪能那麼膩歪,隻是你嫂子畢竟是女人家……”爺爺辯解道。
“好了,大哥不逗你了,正好我這好還剩兩張卷,給你照一個,給嫂子寄回去,神氣神氣,讓她看看咱三線英雄,哈哈……”機靈的小劉早已看出了爺爺的心思。
“不了,不了,剛才都照過了,相卷還挺金貴的,再說咱也不上相”爺爺假裝推遲著。
“來吧,來吧”小劉拉著爺爺尋找合適的背景。
“我、我這樣行嗎?”爺爺靦腆地問。
“行,我看挺好,來把胸挺直,把花扶正”小劉一直低頭對著焦距,一邊指揮爺爺的姿勢,就在小劉按動快門的那一瞬間,爺爺悄悄地挪動了胸前的大紅花,露出背心上顯眼的“快速突擊隊”幾個字,據說這是爺爺從三線寄回老家的唯一一張照片。
競賽在暗暗地進行著,三線建設者們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他們是同誌,是戰友,是兄弟。在那一次次紅花的背後是礦山的巨變,主副井兩個高大的井架矗立起來,這成了盤江的礦區的顯著標誌,一直到今天。集體宿舍樓有了,家屬住宅樓完工了,集就餐、會議、活動多重功能的三用堂建成了。一年時間5102平方米建築的驕人數字使這個蠻荒之地一夜之間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文革的動蕩絲毫不能動搖建設者們的意誌,一腔熱忱地譜寫著西南煤都的樂章。1971年老屋基礦學校建成了,1975年礦井開始了首次試生產,並完成一項重要工程,那就是建成的礦醫院正式投入服務。1976年元旦,這個日子作為盤江人特別是作為老屋基礦人是不會忘記的,爺爺他們這些礦山建設者們更是刻骨銘心,盛大的投產儀式不但誘得山林鼓掌,更喚醒了億萬年的夢,沉睡在大地深處的烏金,懷著急切的心情,滿滿地擠在運載它們的專列上,逃離黑暗,奔向久違的陽光,聲聲鏗鏘而又字字情真,娓娓道來那千古神秘的故事。
爺爺的故事是孩子童年夢鄉中的搖籃,而我似乎沒有那麼幸運,就在我剛剛一歲時爺爺在一次 02manbetx.com 中搶救工友,永遠地留在了大山深處,留在了夢開始的地方。但是創業先驅的開拓者們的故事永遠也講不完,如同富饒的烏金永遠地守望著他們的子孫,源源不斷地為他們帶來火熱的激情和不竭的動力。
40年曆程彈指一揮間。夢開始的地方,當年那蠻荒之地,如今被高樓林立的幹溝新區和紅果新城所取代。夢開始的地方,當年保障煤炭供給的大後方,如今已成了西南煤炭開發技術基地。夢開始的地方,金三角下的明珠正閃著耀眼的光芒,能源、化工、冶金、建工多業並舉的發展戰略,建設資源能源型大企業集團的宏偉藍圖,盤江正以自己的快速發展,催促著全省經濟增長的步伐。夢開始的地方……
依偎在寬大地窗前,望著燈火通明繁囂的礦區,伴著絲絲輕柔的晚風,我又走進了那個戰天鬥地,激情燃燒的歲月,回味爺爺的故事,聆聽父親的故事,演繹自己的故事,繼續著盤江的夢。
上一篇:
黃吉沛 :礦山早晨
下一篇:
胡榮輝:曆史長河揚起新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