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的臘月,風裏裹著黃土的粗糲,卻也藏著一股熱騰騰的暖意。年關愈近,空氣裏飄散的炸油糕香、黃饃饃的甜糯氣,還有煤爐子上燉羊肉的鹹鮮味,交織成獨屬於這片土地的“年味密碼”,勾著遊子的魂兒往家趕。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在綏德老家,年的序幕是從祭灶開始的。母親總會提前擀好一大盤“雜麵”。家家戶戶今天擀“雜麵”,據說是敬獻灶王爺,好讓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父親便早早起來踩著梯子打掃房間的角角落落,邊掃邊念叨:“除舊塵,迎新福。”
進了臘月,綏德家家戶戶的窯洞都成了“作坊”。七大姑八大姨們盤腿坐在炕上剪窗花,紅紙屑落滿藍布圍裙,她手下牡丹、錦鯉、胖娃娃活靈活現;爺爺奶奶們打黃饃饃,石碾子吱呀呀轉著,新磨的黃米麵蒸出金燦燦的饃,點上“紅點點”;鄰居的院子裏支起油鍋,炸油糕的香氣能飄過三道梁,剛出鍋的油糕鼓著焦黃泡泡,咬一口,紅糖汁順著指縫流……這些瑣碎的“年事”,是刻在綏德人骨子裏的儀式感。
除夕前三天,村口總站著幾個身影。穿羊皮襖的大爺拄著拐棍張望,他兒子在內蒙古上班,說好了小年回來,可大雪封了路;裹著頭巾的大嫂攥著手機來回踱步,她在西安打工的丈夫剛發來語音:“搶到站票了,大年三十準到家!”這些年,村裏年輕人像候鳥一樣遷徙,但再遠的路,也攔不住一顆歸鄉的心。
記得有一年除夕夜,二姑開了六個小時車從西安趕回奶奶家,車燈照亮家門口的小路時,老家窯洞的燈“唰”地亮了。奶奶摸索著下炕,鍋裏溫著的羊肉餄餎翻騰起白汽。那一晚,守歲的爐火格外旺,我教奶奶視頻通話,老人對著手機裏重孫子的笑臉抹眼淚:“這物件好,隔著千裏也能見著人。”
正月裏的綏德,鄉愁是具象的。是初一早起那碗餃子湯裏漂的蔥花,是初二外嫁的媳婦們回娘家車上晃悠的油饃籃子,是十五轉九曲黃河陣時,手牽手走過的三百六十五盞燈。
今年初六,我跟著秧歌隊走村串鄉,打頭的老漢唱著陝北民歌,銅嗩呐吹得溝壑都回聲。時代在變,可那些熱鬧的年俗,依然倔強地生長在黃土地上。
離鄉的早晨,母親往我後備箱塞滿炸饊子、碗肉等年貨,父親叮囑我好好工作,將來出人頭地。汽車發動時,後視鏡裏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綏德的年味,終究是繞不過一個“家”字。它藏在母親灶台上的蒸汽裏,落在父親掃塵的笤帚尖上,飄在遊子歸鄉的風雪途中,化作舌尖一縷甜、耳畔一聲喚、心頭一團暖。(楊博宇)